【蘋中人】水晶蝦改變我一生 王君懿

作者╱楊語芸 攝影╱莊宗達
有人說那是水中華爾滋,有人形容像是珠寶展示台,然而在我看來,一個魚缸、一個世界,紅白相間的水晶蝦正是水底塵世的萬家燈火,璀璨霓虹。

王君懿不僅靠水晶蝦贏得世界冠軍,他的水族造景設計也深獲好評。

但是五九精品水族的負責人王君懿卻說,水晶蝦像毒品,是戒不掉的癮。這樣的反話我聽多了,看似誹謗,其實是最高段的讚揚,都成癮了,還能不是真愛嗎?那是掙扎後的義無反顧,也是轉身後的欲罷不能,王君懿用實際行動證實他對水晶蝦不是一時的迷戀,而是終生的信守。用他的話來說:「水晶蝦改變了我的一生。」
與水晶蝦的一見鍾情,發生在王君懿青春正盛的二十年華。在那之前,他一直走在藝術的康莊大道。從幼稚園開始學畫,國小開始念美術班,他一路以美術專長在學業上進階,直到進入大學。
成為大學生後,「就改念水族系了」他開玩笑地說。但這個轉向並不突兀,因為從小喜歡觀察動、植物,王君懿早在小學三年級時就有自己的魚缸,水族之路靠著自己摸索,走了很多冤枉路。但他一直留著那個魚缸,不論後來的水族之路走得多麼顛躓,那個魚缸都會提醒他,自小就熱愛魚蝦水草的小小世界。

身價上萬元的SSS級的紅白水晶蝦,幫王君懿贏得水晶蝦世界大賽冠軍。

自王君懿無意間發現來自日本的水晶蝦後,他便愛上這種剔透的生物。那種愛不是天雷勾地火的炙熱,而是不忍移開視線的繾綣。「我就站在那邊看著水晶蝦,看牠們覓食、游泳,久久不願離開。」明明是嬌小的身軀,水晶蝦散發的吸引力卻勾魂攝魄,很快地,單單欣賞已無法滿足王君懿的欲望,他想要養殖、想要培育,想要給水晶蝦一個家,想要讓更多人一起拜倒、一起纏綿。
正是這樣的心願,讓王君懿大學時代就投入養蝦事業,他同時以工作室接單,開始設計水族箱。就像玫瑰多刺、草莓嬌貴難照顧,水晶蝦這種美到不可方物的水中精靈,自然需要細心呵護。一開始,王君懿先在家中陽台設置兩個蝦缸並買進種蝦鑽研,控制了溫度、也提供優良的水質,但單隻幾百元買來的水晶蝦,常常不由分說就香消玉殞,害他心疼錢,更心疼美人短命。只是再怎麼心疼,王君懿也無法喚醒自己的理智,明明不該「撩」得更深,卻偏偏無法自拔,這不就是上癮嗎?看來王君懿說水晶蝦是毒品,倒也不算冤枉牠們。

水晶蝦殼上有黑白間隔的條紋,故名黑金剛熊貓型。

造景就像心理諮商 依照喜好對症下藥
好不容易掌握水晶蝦的養殖技術,但供養美人的計劃卻因為王君懿入伍而終止。他遠在馬祖服役,家人也無法幫他照顧水晶蝦,人還沒退伍,蝦就全部陣亡。「我本來想,就趁這個機會放棄算了。」王君懿說:「但我退伍後沒多久,有次翻到水晶蝦的照片,我又放不下了……」放不下的是初相見的凝視、兩三載的生活重心,入伍前沒澆熄心底的篝火,當然是一煽風點火,就千里燎原。
只是啊,將興趣當成職業,形同男女朋友變成堂下夫妻,人、蝦之間多了個第三者:現實。王君懿成立「五九精品水族」,以八口二手蝦缸重啟他的養蝦人生。然而單純的愛好變成管銷的計算、利潤的維持、市場的擴充等等現實後,產生了許多王君懿無法招架的壓力,日積月累的結果,他得了恐慌症。
王君懿是這樣形容恐慌症發作的狀況:「好像排隊等著上雲霄飛車,會感到無法控制的恐懼,手心冒汗,呼吸困難,若真的搭雲霄飛車,你還可以因為害怕不要上車。但是恐慌症不行,你沒辦法說離開就離開。」像是有一次在台北捷運上發作,王君懿的心跳快到像是心臟就要衝破胸口,他用最後一點力氣求助站務員,後來被救護車送往醫院。
其實心靈就跟身體一樣會生病,因為不忌病,王君懿很快就求助精神科醫師,並且在家人及女友的支持下,找到與恐慌共存的方式。更幸運地是,他的水族事業慢慢上了軌道,「否則像我這麼龜毛、沒有自信的人,恐慌症不知道還要發作多少回呢!」王君懿說。
黑金剛水晶蝦黝黑泛光,襯著水草煞是好看。
所謂「龜毛」,從店名就能夠看得出來。在這自吹自擂的時代,王君懿幫自己打了59分,連及格的門檻都沒跨過。他這樣解釋:「取名『五九』是因為我期許自己不斷進步,絕對不能因為有一些成績就怠惰。」
然而,王君懿在水族產業已經不是「只有一些成績」了。他鑽研水晶蝦的培育,也埋首水草的栽植,加上他對色彩搭配、設計構圖既有的藝術天分,開店6年來,已經開拓出傳統水族業者沒有的視野和版圖。以水晶蝦為例,他透過一代代的交配繁殖,培育出健康、形美、色豔的水晶蝦。2014年第一次出國參展,就跨了半個地球到杜拜去。隨他出國去的那些紅白、黑、藍嬌小精靈在展場迷倒水族愛好者,創下開展首日水晶蝦銷售一空的紀錄。2015年,王君懿帶著水晶蝦到新加坡參加國際比賽,拿下一座冠軍、一座亞軍以及全場總冠軍的最高榮譽。
再以水族造景為例,王君懿一開始就決定以水景設計與養護服務作商業定位,而不是水草魚蝦零售。「我們取名『精品水族』,精品不一定是昂貴的,而是我們精挑細選的品項。」王君懿客製化水族箱的過程,很像為客人心理諮商和治療。他要了解客人的職業屬性、生活形態、需求目的,然後依照他的美學標準「對症下藥」。水族造景既能夠透過水草、沉木、飾石等打造高山的壯闊、草原的迤邐、森林的豐美,也能夠運用不同的游魚呈現生命氣質。想要觀看魚兒漫游而紓壓,可以選擇三角燈、紅蓮燈等游速較慢的魚種;需要在魚缸中展現勃勃生機,則適合養殖活潑好動的紅鼻剪刀、孔雀魚。王君懿讓我看了好幾件他的水景作品,我想像那些水族箱的主人帶著工作的塵囂返家,站在4呎6呎8呎的魚缸前,看著水草漫漫、魚蝦無爭,必然是忘憂解鬱,療癒十分的經驗。
事實上,我自己也在採訪時得到這樣的療癒。王君懿的培育室中,有兩百多口蝦缸和水草缸。我建議王君懿賣門票收費用,讓大家來觀看水晶蝦進食的樣子。那種專注、緩慢、一心一意,好像飼料是人間珍饈,只要吃飽就萬事皆休,這麼簡單的滿足,讓我一時竟想不出其他比觀看水晶蝦覓食更安撫人心的事情。
紅虎晶是由水晶蝦和虎紋蝦交配產出,紋路多變。
大自然會包容缺點 學會「放自己一馬」

進到培育室,我也才知道水晶蝦種類繁多。正因為獨特而豐富的基因變化,才奠定牠們在水族寵物中數一數二的地位。黑金剛的蝦殼黝黑泛光,我覺得更適合取名「黑珍珠」;藍金剛的藍有種皇家的貴氣,應該喚為「藍寶石」;黑白相間的叫「熊貓」,很是逗趣;有褐色紋路的叫「虎晶」,也算得宜。至於最頂級的紅白水晶蝦,蝦殼紅白分明,沒有一點雜色,站勢健挺,泳姿優美,這種上乘之品,單隻要價上萬元。
聽到這種價碼,庸俗如我立刻睜大了眼睛,「那你應該專門培育這種蝦賺大錢啊!」還好王君懿不以為忤,只是笑笑告訴我:「這裡有上萬隻水晶蝦,頂級的品種應該不到50隻。」原來做育種工作,也不能隨意打上帝的算盤,基因自有它的密碼。「有幾次選用最完美、最優秀的水晶蝦配對,的確生產出更漂亮的子代,但那些水晶蝦卻沒有生殖能力……。」王君懿用一種嘆服的口氣說:「天擇不是揀選最完美的基因,大自然會包容缺點,人定並非總能勝天。」
是弦外之音嗎?王君懿因為要求完美的個性而罹患恐慌症,從大自然包容缺點的觀察中,他或許也學習到「放自己一馬」的哲理。

藍金剛全身皆是寶藍色,有種皇家貴氣。

作為水族寵物,壽長約2年的水晶蝦分成3個等級:S級一隻80至120元;SS級一隻5、600元;SSS級就要上萬元了。顏色、體形大小、蝦殼的飽和度等都會影響等級。健康的S級水晶蝦對入門者而言極易照顧,罕見的SSS級是專業玩家的挑戰,認識並且安分於自己的需求與能力,水族世界也有它的哲理。
在20坪大的培育室中,王君懿提到水晶蝦帶他見識到的世界。他說,越南氣溫高,養水晶蝦得用動輒上萬元的冷水機,本以為他們養不起水晶蝦,沒想到越南的代理商靠水晶蝦賺了大錢。中國人喜歡養殖可以顯擺的紅龍、錦鯉,對於精緻小巧的水晶蝦完全沒有興趣。除翻轉他對國家消費能力的認識,為推廣水晶蝦,王君懿強迫自己學好英文,學好攝影,現在能夠自在地與人溝通、甚至上台演講,也全都拜水晶蝦所賜,難怪他會說:「水晶蝦改變了我的一生。」
不久的將來,王君懿設計的魚缸造景將出現在醫療院所,以舒緩待診病人的緊張情緒。他說:「醫院充滿各種負面能量。我自己走出來了,要用我的專長幫助其他人。」
經過水面的折射,萬家燈火處,王君懿的笑容更顯溫柔。
照片:王君懿提供

「光曦」表現高山壯美,王君懿設計的水族造景能讓觀賞者忘卻煩憂。

王君懿
年齡:31歲
現職:五九精品水族負責人.水景設計師
家庭:已婚
學歷:元智大學藝術設計系
殊榮:2015年5月參加新加坡國際水族展水晶蝦大賽,獲紅白水晶蝦╱冠軍;黑白水晶蝦╱亞軍及全場總冠
作者╱楊語芸
有能力將生命流動的光影,剪裁成娓娓道來的文字,是一種上天的恩賜。